毕飞宇刘亮程徐则臣等16位作家学者眼

新年之际,《中国出版传媒商报》遵循每年惯例,邀请一些作家和学者回顾年的难忘时光,梳理自己在写作和出版方面的收获,畅谈年以及更远的未来的写作目标。

毕飞宇:

年我必须把书稿交出去,不能再拖了!

毕飞宇

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、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

年我当然有收获,最大的收获是我成了汪民安的读者。江苏人民出版社新版了他主编的一本书,《文化研究关键词》。这其实是一本旧书,只是我错过了。当然,错过了也没关系,毕竟我在年没有再一次错过。

我是改开一代,改开一代都有一个共同的经历,在年轻的时候,也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,我们必须面对“名词爆炸”。所谓的“名词爆炸”,说白了就是概念爆炸。那些概念怎么就爆炸了呢?因为这些概念来到了学术真空,它只能爆炸。在爆炸的年代,我们要接受新观念,那就必须从接受新概念开始。我们一边接受,一边使用,可以说是现插现用。回过头来看,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,谁也没有觉得这是一个问题。其实,我必须诚实地说,因为我们缺少哲学、思想、文化的基础教育,许多概念我们并不明白,但是,不明白我们也敢用,甚至还产生了陌生化所带来的快感。

我注重概念还是在我进了南京大学之后,因为我要去别的大学讲学,我发现,一些文学的基本概念,不同的大学各有各的说法,比方说,“叙述”“描写”,许多同学、有些已经开始读文艺学的研究生了,他们也是不清晰的。文艺学的概念搞不清楚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,但是,有一件事是重要的,比方说,我在玩手机的时候,我发现许多人在那里讨论很要紧的问题,因为概念的游移,最终,他们的对话成了鸡同鸭讲,这个事情就比较大。

今天,我非常愿意向热爱阅读和热爱思考的朋友推荐《文化研究关键词》,这些关键词都是一些重要的概念。虽然这本书只是汪民安主编的,但是,它依然具有汪民安的特征,清晰,明朗,最关键的是,深入浅出。感谢汪民安,他让我学到了很多。

年我没有阅读计划。我的阅读从来没有计划,这是恶习,我一直想改,但是改不了。泰戈尔说:“我得到了我不想要的。”我的阅读就是这样。年我必须把我的书稿交出去,不能再拖了。我一直在媒体面前回避这个话题,但是,我今天不再回避,只有这样,我才能完成。

年我渴望阅读庞羽、大头马和汤成难的新作,她们是我们江苏的新锐作家,我们刚刚开完她们的研讨会。在这三个人当中,我对庞羽更熟悉一些,而我最近正在阅读大头马和汤成难。她们三个人很不同,如果发展顺利,每个人都可以建立一个独特的世界。我必须承认,其实我一直不太看好汤成难,但是,她的《奔跑的稻田》说服了我,我希望她能走远。至于庞羽和大头马,她们的势头很好,她们也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一些建议,但是,我拒绝了。我拒绝交流不是我偷懒,是我不想干扰她们,也许她们走得很正,也许她们走偏了,可是,她们那么年轻,就算走偏了那又怎么样?我自己都不能确定我的写作道路是不是合适,我又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?但是,我依然对她们说,写几年,回头看一看自己,这个总是不会错的。

徐则臣:

年,我想生活会一如既往

徐则臣

《人民文学》杂志副主编

从写作和阅读的量上论,年是被我严重虚度的一年。写了24年小说,年是24年中唯一一个小说都没写的一年,半成品都没有。很多年前我给自己定了个规矩:再忙再懒,一年至少要写出一个短篇小说。年食言了。阅读的量可能不是历年中最小的,但肯定是最小的之一。时间都去哪儿了呢?我也很纳闷。我可以说,这一年工作很忙,的确很忙;我也可以说这一年考了几场大试,这些都要耗掉很多时间和精力,但是我知道,这些都是借口。拖延和懒惰永远是你如影随形的敌人,一不小心就乘虚而入。

当然,这一年虽然乏善可陈,还写了一点别的,主要是两篇散文。一篇《入藏记》,1.6万字,字数不多,但前后花了我4个月的时间,看了十来本与西藏有关的资料。我从史料的丛林里,梳理出了一条英国人荣赫鹏带领英军和印度等雇佣兵,从亚东进入西藏,最终剑指拉萨,向全世界揭开西藏神秘面纱的路径。这一年是年。我对清末的那段历史一直很有兴趣。另一篇是《向南,向西,向西南》,接近1万字,写重走西南联大之路的一些感受。这也是我感兴趣的一段历史。其它的一些小豆腐块,不提也罢。

出了几本书,小说集和散文集,多是旧作再版。小说集《青城》还比较新,集子中三篇小说的搭配也有点意思。这3篇小说的写作,时间跨度15年,写得艰难,因此也敝帚自珍。

除了工作和学习上的刚需阅读,随心所欲的阅读主要集中在历史、传记和建筑艺术方面。也读了一些文学作品和与河流相关的资料。晚上散步主要听《聊斋志异》,第二遍越听越喜欢。

年国内外都发生了很多大事,包括疫情,谁都没法置身事外。我跟大家一样投入,也跟大家一样免不了情绪上有所起伏。

年来得有点快,感觉还没来得及对上一年做个盘点它就到了。年年难过年年过,岁岁年年花开花落,料想区别也不会太大。放在历史的长镜头中看,某个年头里一座山,最终也会被地平线吞没。所以年,我想生活会一如既往。

工作、学习之外,我的主要身份还是作家,读和写是我的两个翅膀。鉴于年的惨淡收成,今年我会努力扇动两个翅膀,让自己飞得快一点,飞得高一点,飞得久一点,飞得稳一点。争取把“鹤顶侦探故事集”中剩下的几个短篇写完。跟朋友约定写一个跟“跑步”有关的小说,希望今年能够完成。长篇小说继续准备,期待瓜熟蒂落的那一天早点到来。至于阅读,刚需之外,还是随心所欲、按需进行。阅读重心应该跟年差别不大。希望明年这个时候再检点,我不再有光阴虚度的惶恐。

因为疫情,过去两年绝大多数时间都憋着不动,希望今年能早日河清海晏,可以沿着运河再走走,再看看其他几条大水,也能到其他相关的地方走一走。我的写作有实证主义强迫症,田野调查必不可少,该走的地方都走了看了,新的小说才可能更快地出来。

另外,按照计划,我的小说《北上》改编的电视剧年应该能出来,若是如期播出,希望朋友们能够喜欢。

刘亮程:

重新发现与修改那个童年世界

刘亮程

作家、散文家,著有散文集《一个人的村庄》。

年,我的新小说《本巴》即将出版。这是我写的最愉快的一部小说,写了一群停在25岁不愿老去的大人,和几个停在童年不长大的孩子。我写作时,内心中那个孩童又活过来。我一直在内心中养着一个不长大的孩子。那是童年的我自己。他一直在那里,我的成长不能覆盖他。我一次次地回去,重新发现和修改那个童年世界。

《本巴》以江格尔史诗为背景,在史诗尽头重启时间:在“阿尔泰山还是小土丘”,万物都有时间长大的人世初年,居住在本巴草原中心的乌仲汗,首先感到了人世的拥挤,他用搬家家游戏将所有人和动物回到不占多少地方的童年,用捉迷藏游戏让地上的一半人藏起来,另一半去寻找。最后用做梦,做梦游戏让人的醒去寻找睡,梦与醒相互找寻。“我们在梦里时,醒是随时回来的家乡。而在醒来时,梦是遥远模糊的故乡。我们在无尽的睡着醒来里,都在回乡。”在无尽的睡着醒来间,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发生了。那个世界在人的念头里,在孩子任意发挥的游戏中。每个人的童年都是世界的开端,在那里,一切都会重新开始。

除了新小说,我的《一个人的村庄》《虚土》《凿空》《在新疆》也即将再版,做了不小的修订。去年,有几个月时间在读自己的书。尤其《一个人的村庄》,上世纪末出版到现在,二十多年里再版数十次,都没做过修订,自己也没完整地回头看过。这次认真读了一遍,竟然读进去,只删去了个别写性的文字,因为越来越多的中学生喜欢读这本书,其余一个字也动不了。我写《一个人的村庄》耗费10年,每一篇每一句都经过了反复修改,我没有给20年后的自己留下可修改的机会。

今年我在同时写两个长篇,一个写历史,一个写现在,其实对于作家来说,历史也是现在,现在也是历史,取决于作家是否真正走进去,写出来。

孙惠芬:

用小世界里的故事打通大世界

孙惠芬

国家一级作家

年,我重读了列夫·托尔斯泰、陀思妥耶夫斯基、霍桑、托马斯·哈代、查尔斯·弗雷泽等大师的经典作品。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重读了,每一次重读都有不同收获。岁月的奇妙之处在于,同是一个人,面对同一片风景,在不同的时间,会有完全不同的生命体验。

这一年,我还重读了人类学家卡罗斯·卡斯塔尼达的人类学著作《巫师唐望的教诲》,作者以田园调查的方式,跟随墨西哥巫师唐望,走入巫师世界的新认知系统,去认识无限,跃入“认知系统”多重地平线,写下了长达20万字的神奇之书。在卡罗斯一次次面对未知世界的训练挑战中,唐望的教诲一次次给他启示:“对我而言,唯一的旅程,是走在一条有心的道路上,任何有心的道路上,我走着,而唯一值得接受的挑战是,走完它的全程……”

第一次遇到这部书是年。那时,我跟随卡罗斯,去感知人类“认知系统”多重地平线,写下了非虚构小说《生死十日谈》,年重温唐望的教诲——走有心的道路,收获了一个多年以来一直就有的、但如今更加笃定的文学理想:透过写作,去触摸人类精神系统多重地平线。

欣喜的是,这一年里,接力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第一部童话作品《多年蚁后》,我愿意把这看成是走在有心道路上的点滴收获。

《多年蚁后》出版后,获得了不错的反响,我不知道它是不是贴近了读者的某种期待,如果是,那么我觉得,除了前面说的,走在有心的道路上,重要的还在于:我虽然写了蚂蚁、蝉、蜘蛛等昆虫与一个孩子、一头老牛、一位老爷爷在海棠树下小世界里的故事,但它打通的是大世界,它打通了人与宇宙万物之间的生命界限。它虽然离我所期待的“精神世界的多重地平线”相距甚远,但关于善、关于爱、关于勇敢,这人类最基本最朴素的情感,在不同生灵之间还是给予了生动的诠释。

我正准备投入到一部长篇小说的写作中。这部长篇的灵感来自年9月,就是我第一次遇到《巫师唐望的教诲》,并写下《生死十日谈》的时候。10年来我与她默默厮守,无时无刻不在打量她,企图理解她,走近她,可她像一个沉睡在山岚间的少女,与我隔着一层厚厚的雾霭,总是难以将她唤醒。10年来,我写下《后上塘书》《寻找张展》以及刚刚出版的《多年蚁后》,不知道是不是正是这一次次的写作实践,拨开了遮蔽她的雾纱,或者10年来,我个体生命悲欣交集的透射,让她从沉睡中醒来……反正现在,她醒来了!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像人类学家卡罗斯接受的启示:跟随她,走在有心的道路上,迎接挑战,走完它的全程……

吴岩:

为什么扎克伯格懂得从科幻中提取概念?

吴岩

南方科技大学教授

年,我收获最大的应该是《中国轨道号》。这本书出版后,反响特别强烈,后来成为第11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获奖的两部科幻小说之一,并且进入了一系列书单,这是我从事创作以来从没遇到过的事情。

这本书为什么能够获得这种认可,我想可能是把60后这一代人的儿时记忆,以及中国在艰苦的条件下怎样实现重大科研突破,用小说的笔法、孩子的眼光写出来了,这是一个创新。恰恰因为是创新,所以大家给了很多肯定。今天的孩子完全能读懂故事里的内容,这也是一件我特别高兴的事情。

在学术出版方面,年我们主要做了“南科人文”系列。这套书是南方科技大学人文科学中心陈跃红讲席教授策划、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。我是第一辑的执行主编。有一本是讲大湾区的青年文化,还有一本谈建筑学,我署名的2本是《中国科幻文论精选》《20世纪中国科幻小说史》。后者是对中国科幻小说历史发展进行的回顾和总结,它也是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成果。这些都是过去一年里,我印象比较深的事情。

去年,我看得比较多的是符号学方面的书。过去没接触过这方面,赵毅衡老师的《哲学符号学:意义世界的形成》让我收获很大。在科幻文学方面,我推荐贾立元的《“现代”与“未知”——晚清科幻小说研究》。这是他根据博士论文增删后的一部书,以点带面地把晚清科幻介绍得很清楚,也有深度。这本书值得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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